张爱玲的大与小

看张爱玲的小说，好比掏耳朵，掏出来越龌龊，感觉越爽。

张爱玲是一个眼里没有“大”的人。她眼里没有“大感情”，“大道德”，“大善大恶”。她把一切都切得碎碎的，所有的感情，心理，动机，都是一大堆不纯粹地揉杂在一起的“小”，小温柔，小偏执，小虚荣，小贪婪，小狭隘，小算计。在她眼里，一切所谓的”大“或”纯粹“都是飘渺，虚无，无关紧要的。人性的本质是这些小，而她也只在乎这些小。

爱张的人，或多或少潜意识内有些同意她的观点。一部分是因为，我们被“大”欺骗太多了。大革命，大跃进，大道理，大时代。所有那些被过分纯粹化的大，后来都脂粉脱落，露出了本来面目。只有这些好比头皮屑一般的小，顽强地拒绝时代的冲刷，仿佛以不变的真理般的姿态出现，左右我们的生活。

在张的小说中，“小”总是击败“大”，琐碎总是击败整体，成为左右人和事的决定因素。爱情敌不过心结，亲情敌不过猜忌，国家敌不过个人，民族敌不过一刻的温柔。她描写王佳芝一案，起事的缘由是冲动，佳芝出马是因虚荣，与团队的裂痕是因为受轻视与单恋的破灭，而最终倒戈是因为那一瞬的感动。所谓“国家大事”，几乎完全没有对她产生实际意义。无论是身处龙潭虎穴，还是风口浪尖，时刻缠绕她心头的，竟然是手上戒指比不上别的太太，或是作为暗杀地点的珠宝店太不上台面这种事。张爱玲可说是把“小”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。若是叫她来写现代小说，则总统夫人对老公婚外恋的嫉恨，当可引发世界危机。千万人的命运，国家的颠覆，在她笔下也不会得到多过一段对话的篇幅。

或者在张爱玲心里，几百年后，既无中国，也无日本。而女人，则仍旧充满了爱，恨，疑，嫉，小心眼，小打算，以及对钻石的热爱。